2012年1月6日星期五

一所中学的个人记忆(三)

十年前的世界与现在的世界最大的不同是,当时的信息还不如现在如此廉价,获取信息的门槛略高,许多事物依然保留有陌生感。初一的下半学期正值2002年世界杯,我无法上网,更无法看电视,只能用收音机收听了绝大部分的比赛,在草稿纸上模拟那些进球的场景,而巴西对阵英格兰的四分之一决赛时小罗的那脚任意球,我花了整个星期都无法想象它的奇妙。

更重要的是,那是唯一一届有中国队参加的世界杯,对很多人来说,那个民族主义情绪空前高涨的下午依然历历在目。当天,广播早早地播放了全校将统一收看中国队历史上第一场世界杯比赛的通知,对手是哥斯达黎加队。比赛开始时,我们被要求起立一起唱国歌,电视直播镜头庄严地扫过每一位球员的脸,然后捕捉到了一个带着雷锋帽穿着绿色军大衣的中国球迷,他也像我们一样在唱国歌。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人人都仿佛拥有了一种无所畏惧的狂热信念,并被这种情绪有效地说服,坚信胜利属于自己,却对中国队孱弱的现实弃之不顾。这种非理性的情绪可悲地保持了生理上的惯性,以至于在哥斯达黎加队攻入第一个进球时,许多人居然误以为是中国队取得了领先而忘情地欢呼了起来,当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那些过于激动的脸上,迅速出现了恨不得一刀手刃了自己的表情,那些狂热的感情也一如落潮时的海水般瞬间退去。

在绝对的封闭中,人会很容易形成不同的集体意识,和集体打交道,并因此判断好恶,也可以藏身于集体之中享受快乐。类似的例子没完没了,那几年流星雨时常光临地球,赶上了F4在大陆风生水起的好时光,使得这种自然现象与偶像剧发生关系,充满了各种粗制滥造的想象。某一夜,宿舍楼一如往常般灭了灯,人们彼此保持沉默,各自以各种手段捱到后半夜,几个小时缓慢地流逝,人们悉数苏醒,从床上翻将起来,悉悉索索地穿戴好。窗户外左邻右舍发出的相似的声响清晰可辨,大家友好地探出头来打个招呼,又把头缩回去,和剩下的七八个脑袋一起,哆哆嗦嗦地凑在那面冰冷的玻璃窗上,痴痴仰望着头顶那黑暗幽深的所在,等待流星划过,等待自己足够幸运,一睹它那令人炫目的银色裂缝。老实说我已经记不清楚到底看到了几颗流星,但我记得他们的欢呼与叫喊,以及楼管老师愤怒的强光手电筒、她那些恐怖而可笑的警告。我们自行忽略了她和她代表的秩序,沉浸在匿名的快感之中,把饮料分开,又把这来之不易的快乐分享,似乎忘却了真正的目的。对面的半山腰有一列火车在夜色中疾驶而过,发出呜呜的汽笛声,像是在向我们致敬;天上确有流星划过,在我们看来,那是作为这些快乐场景的见证。我们一次次地欢呼,宿舍里学习最刻苦的孩子使劲儿翻了个身,在不自然地在假睡中发出可疑的鼾声,或许他也觉得,这一幕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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